“我不吃魚，保護長江魚類跟我有關系嗎？”也有網友抱有這種態(tài)度。實際上，保護長江魚類不僅關乎餐桌，也關乎數億人的飲水安全。 

　　“生物多樣性完整，生態(tài)系統的服務功能才能發(fā)揮。長江生態(tài)系統的服務功能里很重要的一條，就是凈化水質?！币郧u湖的“以魚治水”發(fā)展模式為例，曹文宣解釋說，“湖中的藻類等浮游生物能夠吸收水體中的氮、磷等物質，再人工適當投放一定數量的鰱魚、鳙魚來攝食這些浮游生物，如此一來，進去的時候是三類水，流出來成了一類水?！?/span> 

　　2021年2月15日，輪船行駛在長江三峽水域。近期，長江三峽兩岸各色山花開放，春意漸濃。新華社發(fā) 

　　“我一直向朋友們呼吁，不要再吃野生魚了，讓長江喘一口氣。而且，野生魚會富集自然環(huán)境中的一些有毒有害物質，安全性上反而不如養(yǎng)殖魚?！睋碛?00多萬微博粉絲的科普“大V”周卓誠說。 

　　上岸后，漁民的生計怎么辦？ 

　　過去幾年，為了推進十年禁漁工作，農業(yè)農村部長江流域漁政監(jiān)督管理辦公室主任馬毅長期奔波在長江沿線。 

　　“大家可能不知道，我曾是最先反對十年禁漁的人?！瘪R毅笑著告訴記者，2006年，曹文宣院士寫信向原農業(yè)部建議十年禁漁后，他第一時間登門拜訪，向曹院士解釋情況、做工作。 

　　棲息在重慶市江津區(qū)幾江長江大橋一帶的紅嘴鷗 新華社發(fā) 

　　“一是漁民退下來怎么辦？我們現在建檔立卡的漁民是23.1萬人，但當時的漁民人數遠不止這個數字，他們上岸之后的安置很成問題。二是這么大的江面，當時漁政執(zhí)法機關的力量很薄弱，根本管不住?！蹦菚r候，在馬毅看來，十年禁漁雖然很有必要，但條件還不成熟，人們的觀念也普遍跟不上。 

　　“黨的十八大以來，長江的生態(tài)保護迎來了轉折。隨著許多重要舉措落實落地，實施長江十年禁漁的物質基礎和認識基礎也越來越完備。”馬毅感慨道。 

　　2016年1月，習近平總書記在重慶召開的推動長江經濟帶發(fā)展座談會上為長江治理開出了治本良方，提出要“共抓大保護、不搞大開發(fā)”；2017年，“中央一號文件”提出“率先在長江流域水生生物保護區(qū)實現全面禁捕”；2018年，“中央一號文件”提出“建立長江流域重點水域禁捕補償制度”；2019年，長江流域的332個水生生物保護區(qū)退捕；2021年1月1日，十年禁漁終成現實。 

　　漁政執(zhí)法船隊從長江武漢段江面駛過 新華社發(fā) 

　　為了保障退捕漁民生計，截至2021年1月31日，禁捕退捕補償補助資金251.67億元已全部落實到位；重點水域已落實轉產轉業(yè)129743人（占需轉產轉業(yè)基數的99.76%），落實社會保障171626人，退捕漁民社會保障任務全面完成。 

　　在曹文宣看來，十年禁漁不光是保護魚，也是在幫助漁民改變生產生活方式。“長江‘無魚’，形象一點講，就是漁民用合法的大網眼漁網捕不到魚了，只有用‘絕戶網’、‘迷魂陣’、電魚等非法手段才能捕到一點小魚。這樣，長江捕撈業(yè)就像走進了‘死胡同’。” 

　　重慶開州，蔣開均在侯家溪冷水魚養(yǎng)殖基地幼魚養(yǎng)殖池里清潔池子 新華社發(fā) 

　　宋彬是土生土長的重慶江北區(qū)人。十多年來，他一邊捕魚，一邊經營江上的餐飲船。隨著餐飲船越開越多，宋彬感覺長江變了，“江面上不時漂浮著一次性餐具，魚不僅越捕越少，還帶著一股‘柴油’味?！?/span> 

　　2018年，宋彬響應政府號召，帶頭拆解了餐飲船，靠補償款在岸上不遠處開了一家老宋家魚館。如今，魚館的生意不僅越來越紅火，4名和宋彬一樣的退捕漁民也加入魚館工作，在岸上過起了安穩(wěn)的好日子。 

　　長江新螺段白鱀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漁船拆解現場 新華社發(fā) 

　　長江全面禁漁后，仍有一群漁民選擇留在了江上。 

　　2021年2月5日，天剛蒙蒙亮，在江西省湖口縣的鄱陽湖水面，伴隨著“突突突”的馬達聲，舒銀安和同事們開始了一天的工作，一邊監(jiān)測長江江豚的數量，一邊勸阻岸邊使用“四錨鉤”的垂釣者?！斑@種‘四錨鉤’有4道鋒利的鉤尖，不用魚咬餌，直接就能鉤穿大魚身體，對漁業(yè)資源的破壞性很大?！笔驺y安告訴記者。 

　　2017年，在漁船上出生、捕了40多年魚的舒銀安收起漁網，報名參加了剛剛組建的湖口協助巡護隊。“這幾十年，眼看著長江鰣魚、河鲀魚都沒了，捕撈上來的魚個頭也越來越小。要是將來魚都沒了，哪里還會有漁民？” 

　　在長江新螺段白鱀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漁船拆解現場，漁政工作人員將一艘被拆解的漁船運走 新華社發(fā) 

　　隨著鄱陽湖里的“迷魂陣”被清理干凈，電魚者受到法律制裁，舒銀安看到了長江可喜的變化?！敖裉焐衔缪沧o20公里，十幾次看到江豚躍出水面，以前它們根本不敢靠岸這么近。中午巡護回來，又看到‘長江江豚被提升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’的新聞。太好了，長江的未來一定會更好！”舒銀安興奮極了。 

　　十年后，長江會重現昔日生機嗎？ 

　　調查中，也有網友提問：“十年禁漁后長江能恢復到什么程度？”“魚類數量是否會超出自然承載能力？” 

　　“如果說長江‘病’了的話，那么十年禁漁只能說是對母親河的一次‘搶救’。”曹文宣指出，十年禁漁只是我們在長江大保護上邁出的一小步，“這不是一勞永逸的，拯救長江水生生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?！?/span> 

　　曹文宣估計，十年休養(yǎng)生息后，長江“四大家魚”的產卵量能回升到200億到300億尾左右，最多達到20世紀60年代30%的水平，而許多瀕危物種的恢復則更為困難。 

　　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研究員危起偉介紹，在2017年到2019年的長江漁業(yè)資源與環(huán)境調查中，他們發(fā)現有130種歷史上分布的魚類未能采集到樣本——更嚴峻的是，中華鱘、長江鱘、胭脂魚、川陜哲羅鮭等珍稀魚類都沒有自然繁殖活動發(fā)生。 

　　湖北宜昌，一尾子二代中華鱘成功放流長江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 

　　“長江鰣魚消失得太快，我們都沒能來得及攻克人工繁殖方法；此外，白鱀豚和白鱘也相繼宣告功能性滅絕?！蔽Ｆ饌フJ為，十年后長江的生物資源量會有所提升，生態(tài)系統的活力會有所復蘇，但有些物種可能將永遠地離開我們。 

　　“禁漁保障了中華鱘人工放流幼體的成活率，但是由于攔河筑壩等物理性變化，中華鱘無法產卵的問題亟待科研攻關。作為江海洄游魚類，中華鱘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海洋，而這方面的保護還存在空缺。”如何不讓中華鱘重蹈白鱘覆轍，是危起偉一直在思考的問題——顯然，“光靠禁漁還救不了所有魚”。 

　　在中華鱘的種群保護仍面臨嚴峻考驗時，長江另一旗艦物種長江江豚則傳來了好消息。 

　　長江生態(tài)保護基金會副秘書長錢正義博士回憶，在中科院水生所讀書期間，他解剖過六七十頭死亡江豚，其中約半數的江豚胃里空空如也，或是身體表現有其他饑餓癥狀，“它們饑腸轆轆，在偌大的長江中竟然找不到魚吃?！?/span> 

　　在宜昌市西陵區(qū)鎮(zhèn)江閣外沿長江水域，江豚逐浪嬉戲 新華社發(fā) 

　　隨著近幾年長江禁漁工作的有序推進，長江江豚在鄱陽湖、宜昌、鎮(zhèn)江、南京等江段嬉戲的畫面頻頻登上熱搜?！叭娼麧O降低了非法漁具傷害江豚的風險，它們的食物來源大大增加。相信在未來幾年內，它們的種群數量會得到一定恢復。”錢正義對此很有信心。 

　　2017年博士畢業(yè)后，錢正義專職投入到長江江豚的保護工作中，加入了長江生態(tài)保護基金會?；饡谵r業(yè)農村部長江辦的指導下與漁政部門合作，共同創(chuàng)建了協助巡護模式，吸收轉業(yè)漁民從事巡查監(jiān)督工作?！?/span>漁民最熟悉長江，也對長江最有感情。讓他們從‘捕魚達人’成為‘護魚達人’，既可以解決轉產轉業(yè)需求，又讓長江江豚有了‘專屬保鏢’。”錢正義打趣地說。 

　　安徽省銅陵市淡水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 

　　傳來好消息的不只有江豚。前不久，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在長江宜昌段發(fā)現了一尾鳤魚。鳤魚曾是長江流域重要的經濟魚類，由于過度捕撈、江湖阻隔及棲息地生境退化等原因，鳤魚在多個歷史分布區(qū)絕跡，先后被湖北、湖南等地列為省級重點保護水生野生動物。 

　　“鳤魚銷聲匿跡20多年后，在2017年發(fā)現一尾，時隔三年的2020年又發(fā)現一尾，出現的時間間隔縮短，這標志著鳤魚種群開始逐漸恢復。”危起偉相信，隨著十年禁漁工作的持續(xù)開展，長江常見魚類種群的規(guī)模將明顯增大，部分受威脅魚類的種群也將有所恢復。 

　　（本報記者 周夢爽） 

　　《光明日報》（ 2021年02月27日 09版）